正月十五的太阳照在院子里，堂屋门楣上的红灯笼还悬着，被风吹得歪斜了。我蹲在门槛上数麻雀，檐角融化的雪水滴在脖颈里，像谁的手指轻轻一戳。
初七之前，这院子是沸腾的。表弟从上海带回的switch连在电视机上，卡带的金属边被我们摸得发亮。堂妹的毛绒睡袍扫过地板，拖来满地薯片渣和
扑克牌。老宅的每个角落都在膨胀——沙发缝里塞着充电器，厨房飘来炸肉圆的香气，二楼露台堆着未拆封的烟花筒。子夜时分总有人突然跳起来："再来一把金铲铲！"
此刻阳光斜斜地切过空荡荡的八仙桌，桌角还粘着uno牌的彩色贴纸。昨夜最后离去的表姐把粉饼忘在洗手间，镜面上留着口红试色的痕迹：正红、豆沙、珊瑚橘，像开败了的三色堇。二楼传来吱呀声，我跑上去看，不过是北风推开了没关严的雕花木窗。
行李箱轱辘声碾过青石板路。盐城开往南京的高铁每日三趟，载走穿oversize卫衣的侄子，背包上挂满电竞战队徽章的表哥，还有把switch借给我玩的二堂弟。他们走后，老宅突然变得空旷，连呼吸都带着回声。昨夜掼蛋剩下的纸牌散在茶几上，红桃Q被烟灰烫出焦痕，像时光无意间漏下的灰烬。
黄昏时我在天井里捡到半截仙女棒，铁丝上残留的银粉沾了满手。暮色漫上来，那些被王者荣耀音效填满的夜，被抖音神曲震动的窗玻璃，被台球碰撞声惊醒的狸花猫，都成了某种幻觉。灶膛里最后一块炭火暗下去时，我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——是表弟落下的，外壳印着"上海迪士尼"的logo。
墙角的柳树开始抽芽了。再过些日子，青苔会爬上我们放烟火的石阶，麻雀会啄食廊下散落的瓜子壳。而此刻我坐在门墩上，看自己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长，长得能触到去年除夕的门框。北屋传来收拾碗筷的声响，母亲在厨房哼着三十年前的歌谣，水龙头滴落的水珠里，漂浮着无数个我们未曾察觉的告别。